汉水畔，烟火中，旬阳故事悄然生长。

这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，却有泥土的芬芳、生活的回响；这里未必有惊世巨著，却饱含真挚的情感与独特的乡土印记。

旬阳市文化馆推出“秦巴艺苑”栏目，为您打开一扇窗，聆听来自旬阳文艺创作者笔尖的心跳。我们聚焦——那些扎根于田间地头、街巷市井、寻常人家的诗歌、散文、小说、戏剧、小品等，通过他们的作品，走进旬阳的风物人情，抵达作家内心的故乡。

今天我们推出旬阳作者张先军的小说作品。

磨刀霍霍

张先军

“算黄算割！算黄算割！”四声杜鹃的鸣啼声如一首催熟的歌，几天就把河湾的麦子叫弯了头；山上蜡黄的麦子也在召唤，那歌声也渐渐地向山上飘去。

山上的闷子取出快生锈的镰刀，架好磨刀石，撒了些水，“霍嚓！霍嚓！”声音浑浊、有力，能感觉到刀口上在掉钢沫子。瞧那架势，几个来回就能把刀口磨得锋快。

 “麦子才蜡黄，就张忙磨镰刀呢！”媳妇儿秀云说着，倒没有责怪的意思。

秀云猛地像想起了什么，声音突然变得老长，怪声怪气地说：“噢一一难怪今年回来得这么早，该不是想下河湾去给割麦子吧？”

闷子心里明白得很。媳妇儿秀云说的是河湾里的寡妇，叫英子，丈夫强子前年死于外省的矿难。

闷子闷声闷气，把镰刀摁得更紧了。“霍嚓！霍嚓！”让人听得硌碜牙。

秀云猜得没错，今年闷子打工回来早的原因，就是为了给英子家收麦子。

窗子上的玻璃透了点光，天麻麻亮了。闷子起床，抹了把脸，给秀云说：“我下河湾去！”秀云一骨碌爬起来，把被子掀在一边，光着身子，坐在床上发脾气：“你敢？”

山梁上的杜鹃叫得更欢了，像急行军的号声，催促人们尽快收割，以防连阴雨烂麦子。闷子没理媳妇儿，操起磨得闪着光的镰刀，走出了门。

秀云拗不过，偎在床上哭，对着大门外喊叫：“你个闷子不要这个家了，就和那寡妇过了得了………”

闷子和寡妇英子不清不白，并非空穴来风。自从英子丈夫死了以后，闷子对英子一家就特别照顾。从料理丧事到后来的日常生活安排，闷子操的心比操自家的心还要多，甚至就连地里种啥庄稼都要安排、孩子的班主任是谁也要过问。

秀云能理解。闷子和强子生前是一个矿洞里的钻工，是搭档，亲如兄弟。强子死后，闷子每次从外地打工回来，都要带上礼物，顺路到英子家坐上一会儿。秀云心里虽不舒服，倒也放心，她知道闷子不是那样的人。有一次闷子回家都小半夜了，还带着酒味。秀云没来得及查问，闷子都如实告诉了秀云，说：“在英子家坐了会儿，还吃了饭。”秀云知道，闷子不会撒谎，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，可自己的心里总有个疙瘩，堵在胸口上，咋都散不开去。

割了一天麦子，闷子回到家，天已大黑了。闷子累了，倒头便睡。

半夜的雷声把闷子惊醒，闷子同时听到了秀云的哭声。秀云说：“我们离婚吧！”闷子闷着声，只言不语。

闷子出了屋，望着漆黑的夜，一道闪光划过，只见乌云滚滚。闷子折回，给秀云说：“河湾的麦子还多着呢，明天你也去！”秀云发了疯，飞身出屋，在风雨中怒吼！

雷雨变成了连阴雨，淅淅沥沥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河湾里那些还没收完的麦子，在挠着闷子的心。

雨，还在不停地下，不能下田了，闷子急得直搓手，出进来回地走。

在农村，雨天是睡觉的日子。然而，淋了雨的秀云却毫无睡意，一大早就打着雨伞出了门。

闷子也懒得问 。一个人睡不着，不时地抬起头来，探着身子，手把在门框上，望着天上的云；手里拿着手机，有意无意地划拉一下天气预报。

闷子接了个电话，是村干部打来的。

闷子来到村部，妻子秀云早已在此等候了。秀云是铁了心了，很明显是到村委会了解离婚的相关事宜的。

村干部开门见山：“闷子，你帮别人没错，但也要为家庭负责。”

闷子说：“强子死在我怀里的最后一句话，是托我照顾好他的一家子，我答应的事就不能失信。” 

村干部又说：“你没考虑你媳妇儿秀云的感受？”不知道伤心的闷子，顷刻情感崩溃，失声痛哭：“本来死的是我，强子为了救我，替我死了！”闷子泣不成声。

村干部骂闷子：“真是个闷葫芦，咋不早说。”

雨渐渐停了。秀云前走，疾步如飞。闷子没有紧跟，心事重重。闷子走走停停，时不时地望着天，数着雨，盼望太阳快快透出云层。

闷子还没进屋，看见秀云拿了把生锈的镰刀，架在磨刀石头上，“霍嚓！霍嚓！”那声音像割麦子。

本能

张先军

他从庄稼地里走进了省城。

他总是提前上班。给爱喝早茶的同事泡上一杯茶；瞅一瞅公司大厅内外的绿植和花卉是否缺水；把各个办公桌上的办公用品摆整齐，就连鼠标脚垫也要翻几个面擦刷干净。他的勤快让人喜欢，甚至让人讨厌。

半年多来，他天天如此。

大厅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。他透过玻璃窗，发现一男一女正在马路边上吵架。他推开大门想去看热闹。

从两人吵架的言语中听得出是夫妻关系，从女人口中得知是男人昨晚半夜未归。女人越吵越凶，扑向男人厮打。男人气急之下举起了拳头。

他一个箭步奔去，如撵兔子一般，紧紧地抓住男人的手腕。他那只把镢头把都能磨光的老茧手，捏得男人龇牙咧嘴，嚷嚷骨头要断了。

女人也不领情，缠着他不放，说他爱管闲事，还要让他赔偿耽误了她的正常工作而造成的经济损失。否则要报警。

劝架劝出个大麻烦，他这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。他束手无策。

就在这为难之时，正遇总经理上班。问清缘由，原来是两口子在大街上拍抖音呢。经理说了一通好话，并允许在大门前再拍一遍，方才罢休。

抖音可以重拍，而他的奖金却泡汤了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呀？你是巡警呀？你是村里的调解主任呀？你是我掏钱聘用的保安！管闲事管到马路上去了。没二话说的，本月奖金扣掉。”总经理的连珠炮，冲得他几天都还不过阳来。

中午下班，外面的太阳像火，他懒得回租来的家。他买了两包方便面打了个尖儿，就在办公大厅里休息。既凉快，还省电、省公交车费。

“吱一一”一声急刹车把他惊醒。他冲出门外，只见一个男人倒下，那辆肇事车一脚油逃逸而去。

他报了警，打了120。

交警来了，救护车来了，他的总经理也上班来了。围了一圈人。

“车呢？”“人呢？”他愣在那儿，无言答对。原来是一起碰瓷未果的案件。碰瓷者没把握好距离，在距车还有几米就倒下了。司机绕过飞驰而去，他连怕带羞悄悄地溜走了。

交警要追究他谎报事故的责任，救护车要他赔偿出车的费用。好在总经理神通广大，逐一摆平。

总经理对他只说了一句：“若有下次，你干脆卷铺盖滚远点。”那怒火比这伏天的太阳还烧。

他从此小心翼翼，遇事向同事领教，向经理请示。他舍不得这份既不出力又不出汗的保安工作。

一辆高档轿车停在门前，走出一个胖胖的中年人，总经理亲自迎接。他知道这是A公司老板来洽谈一项合作项目的，听说这是个数亿元的大项目。

时隔不长，A公司老板面带愠色，怒气冲冲，走出了公司办公大厅，也不见总经理送别。他看得出协议初谈没有成功，甚至分歧很大。就在那老板猛地抬腿上车的一刻，“哧溜”！手机从裤兜里掉在马路边上。

他大声喊叫，车门已关，车子一溜烟儿飞驰而去。

“捡，还是不捡？”这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。总经理说过，他的工作范围没在马路上，不是给别人劝架的。他掏出电话想请示总理，他又觉得不合适，通了又挂了。

他像做贼一样，还是捡起了手机。

他知道老板的手机并不是仅仅通讯录那么一般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资料。他从百度搜出A公司的固定电话。他拨过去，把手机送回。

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，刚刚还是雷声滚滚，风雨交加，顷刻间雨过天晴，蓝天白云；气温急剧下降，太阳也不那么烧了；徐徐轻风，带着丝丝潮气，吹得人十分惬意。

总经理欣喜异常，在办公大厅里大声宣布：“为了庆祝和A公司签约成功，晚上请各位共进晚餐。”大家欢呼一片。

总经理把正在门外执勤的他拉进大厅，大声介绍说：“本次协议完全是按照我们提出的条件签约的，对方仅提出一个要求，就是把该项目的提成和奖金全归我们的这位保安。”所有人面面相觑。

他懵懵懂懂，莫名其妙，忙摆手：“不敢！不敢！”他像被开涮般的尴尬，拱了个手退出了大厅。

进餐中，总经理亲自和他对杯，小声问他：“你和A公司老板是什么关系？”他眼睛睁得如牛蛋大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，结巴地说：“我，我不知道呀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