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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的鼓励和叮嘱(散文)

2025-10-02 11:25:34 683

最后的鼓励和叮嘱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丹 枫

     公元2022年5月19日,我的父亲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,与我们永远告别了。作为他唯一的儿子,因为胸椎骨折卧床,未能与他见上最后一面,从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和无限的哀思。

     父亲的命很苦。

     七岁时,爷爷去世了。人生三大不幸之一的少年丧父之苦,落在了父亲的头上。婆婆(奶奶)拉扯着年幼的父亲和两个姑姑,日子有多作难可想而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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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父亲成家后,新生活刚起步。在我还没有记忆时,因长期在刺骨的渠堰里干活,父亲不幸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。受当时医疗水平和条件所限,父亲的右腿伸不展了,天气一变就钻心的疼痛,落下了行走不便的残疾。一个青壮期的男人,本应顶天立地、为家人遮风挡雨,但他像风雨中折翅的山鹰,一时间无力地面对着残酷的现实。父亲的心里该有多么的愤懑和悲苦!

     改革开放之后,我家也和整个社会一样开始复苏。但1981年夏季突如其来的洪水,把父亲和母亲挣巴巴新修的两间房和原有的两间老屋变成了危房。发大水的那天夜里,站在高处的父亲凝视着冲开河堤、涌进村子的洪水,头上生出了许多白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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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随着孩子们成长、就业、成家,生活的重负和苦难也开始稀释,日子进入了幸福的上升通道。可谁曾想,洪灾几年后重修的房子,在2010年端午节前无端地失火了。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,我急急地赶回老家。父亲呆呆地坐在污水尚存、残垣碎瓦的房子前,怯怯地望着我,像是他闯了祸,我读懂了他的心事 — 他怕又要花钱。

     那时我在市区工作,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都出嫁了,老家只有父母两人。邻居发现起火呼救,父母才得以安生。“今后父母住在哪里?”当村支书问我时,我只说了一个字:“修”!哎,苦命的父亲、劳碌的父亲,又不得不操心修房施工的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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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父亲享年86周岁。他这一生,共住过五次医院,其中做了三次手术;修了三次房子;安葬了我的婆婆(奶奶);办理了四个孩子的婚事。除去他未成家时的20多年和最后坐轮椅、卧床的15年,在他有效的不足50年的生命时光里,每隔三四年就要经历一件大事。这是一副多么沉重的生活重担!

     但是,病痛折磨、无情水火,并没有让父亲低下倔强的头颅。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和顽强,同母亲一道,用勤劳、节俭、精于安排,把日子安顿得井然有序、不落人后。即使在全国整体性缺吃的年代,他们用瓜菜代的方式也没有让我们怎么挨饿。父母还努力提供我们读书的条件和机会,让我们比较体面地成长、成人、成家,父亲勤俭节约的好习惯、刚强执著的性格和巧于谋划的生存智慧,成为我们终身享用的精神财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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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父亲的腿残疾之后,水田里的活路变成了他最大的痛。但在缺劳力抢三夏的紧张日子里,他毅然跳下水田。斜风细雨中,父亲孤零零地、摇摇晃晃吃力地、一锨一锨整理田角,培土、修筑田埂的身影,至今铭刻在我的脑海里。也就在那时,父亲用他那艰难的举动,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担当的种子。

     父亲想得较远。记得大集体时,每每生产队放工之后,父亲总要在河边捡一块不小的石头抱回家。日子久了,院坝里堆满了石头。对于父亲的这一举动。母亲和邻居都不理解,都劝他要注意残疾的身体。又过了几年,日子有了起色。看似这些无用的石头,就变成了修房扎根基的必备材料。这时,大家才明白了父亲的用意。




      过去农村最忙的是三夏,最苦的是三夏,最关键的也是三夏。记得1987年夏收。父亲见我放了农忙假,马上通知姐姐和姐夫回家。加之两个也稍大了些的妹妹,让我们抢晴天、抓紧收麦。那天,我们顶着烈日,弯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倒了近五亩麦子之后,又一捆一捆地运回家。大家都累得散了架。父亲给我们做饭送水,也十分忙碌。晚上,父亲见几家合买的小麦脱粒机闲置着,是个空挡。加之怕我的假期有限,姐姐也有麦田等着,硬是要让我们连夜把麦子脱粒了。我们疲惫地都干不动了,但父亲一点儿都不松口。当时我们都认为父亲有些不近人情,甚至在心里恨他。但谁也拗不过他。那一夜,父亲和我们干了几乎一个通宵。结果我家的麦子晒了一天之后,老天爷就开始下雨了,这一下就是半个月。那些没有及时抢收的人家,麦子都倒伏生芽了,而我家一点儿损失也没有。那次我们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抢时间,什么是笨鸟先飞,什么是未雨绸缪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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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父亲对我们姊妹管教很严,从不让我们睡懒觉。上学和繁忙时早点起床,尚可理解。农闲和放假无要紧事情时不能睡个自然醒?不能!父亲每天先早早起床,之后就一个一个地叫我们。稍有迟缓,手里的竹棍就抽了过来。这一严苛的要求一直延续到我成家离开他。天长日久,生物钟便形成了。至今,天一亮,我就起床。这无疑是父亲身教言传、严加管束的结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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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上帝给你关闭一道门,自然给你打开一扇窗。父亲是一名老党员、老先进,虽然腿残了,但手里的活儿却学得很快,甚至一点即通。 上世纪70年代,为了方便社员缝制衣服,顺便照顾我家的生活,村支部决定组建大队服装缝纫加工组,首先便想到了我父亲,给了他一个学习裁剪缝纫技术的机会。在我们那个落后、保守的小村庄里,针线活被认为是女人的事,但父亲没有计较。拜师不久之后,父亲就能独立接活了,裁缝的衣服还有模有样。也因此,父亲成了村上现今为止唯一的男裁缝。

     父亲还会剪纸。这个手艺,他完全是无师自通,“偷学”而成的。逢年过节或遇有谁家婚嫁喜事之时,父亲心中有“画”,“喜上眉梢”“五谷丰登”,下剪即成。记得一九七六年毛主席逝世后,由父亲带领生产队一帮人连夜赶制的花圈,摆在了大队设置的灵堂里最靠前的位置,自然当属其中最好的作品。父亲还是村上为数不多会扎制彩莲船的匠人。他的离世,也标志着村上这类艺人从此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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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其实,父亲做得最好的是过年的灯笼。他不是做普通的圆灯笼,他做的是鸭子、兔子等动物灯笼。动物的身架材料是铁丝和竹篾条,动物的腿是自己削制的木轴和木轱辘,鸭子的脖子是废旧弹簧;骨架基本成型之后再糊纸。糊纸时还要留下放蜡烛的口;其后是上彩,画动物的眼睛、耳朵、鼻子等。每到过年的时候,父亲总会不辞辛苦、不厌其烦地给孙女、外孙女、外孙子展示一下手艺。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的年节里,孩子们或拉着、或挑着他糊制的点着蜡烛的灯笼,一溜串儿地在村子里显摆,尤其是一摇一晃、活灵活现的鸭子灯笼,总会吸引了许多小朋友的眼球。那时,父亲和孙子们的脸上就溢满了甜蜜的笑容。我敢打赌,这是父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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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2007年10月,71岁的父亲见村里比他年龄大的老人,时不时地去镇上的集市走走转转,就心痒痒地去了。谁想到竟不慎跌倒,摔折了髋关节。尽管经过医院手术换了一个金属替代关节,但由于他的腿本身留有残疾,从此就只能借助轮椅行走。十年之后,父亲连轮椅也坐不住了。这一卧床,又是五年。在这漫长的十五年里,我的姐姐、姐夫、妹妹、妹夫,都经常回去看望他,给他端饭、擦洗、翻身。我的母亲则全面承担了护理父亲的工作,用默默无言的“高级护理”诠释了一名中国女性的善良、勤劳、忍耐和任劳任怨。从那时起,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家,回去也就两件事:一件是给父亲擦洗身体,端饭递茶;另一件事,就是陪母亲说说话。今年3月的最后一天,我在家中不慎跌倒,造成胸椎骨折卧床,而不能回乡下看望父母。其间,我不断地与母亲和妹妹联系,了解父亲的情况,最怕父亲有点儿什么。世上的事,怕什么就来什么!父亲就在这期间悄悄地走了,居然跟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见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悲痛于心,无法释怀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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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料理完父亲的丧事,我将这一萦绕在我心中的苦苦得不到答案的困惑与母亲交流。母亲慢慢地说:你爸刚强了一辈子,他不想让伤痛吓倒你。他料定,他一走,你就得回家。

     的确,听到父亲逝世的噩耗,我不顾一切地下床、下楼、下地,往老家赶;不能下跪,就恭恭敬敬地给父亲鞠了三个躬。在女儿的帮助下,给父亲上了三炷香;之后就是主理丧事。

     常言道:伤筋动骨100天。父亲落气的那天,正好是我受伤的第49天,还未到医生嘱咐的伤情好转的一半儿时间。但我下地了,顺着母亲的解释,我突然觉得,父亲的离世是他自己的有意之为。他是在鼓励我面对病痛和困难,脚踏实地、绝不畏惧、大胆向前!

     我愿意相信这个解释!

     父亲走的那天是世界旅游日。我们姊妹们都相信、都肯定:再也没有病痛的父亲旅游去了!

     父亲下葬的那天,农历的节令是小满,好像父亲在叮嘱我们:人生难能多如意,“小满”即可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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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丹枫,早年从教,后转入党政机关及宣传文化系统工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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