陇县图书馆 2023-06-09 10:48 发表于陕西
让阅读成为时尚
文 | 赵丽宏
【有好书作伴，即便在狭小的空间，也能上天入地，振翅远翔，遨游古今】
于我而言，只要眼睛能看，脑子能思索，读书这事是不会断的。我现在人过中年，读书对我的滋养、一生的帮助非常大。读书使我成为拥有财富的人，这个财富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。现在有的人可能把钱看得很重，觉得只有钱才是财富。但其实你可以一夜暴富，同时也能一下子变成穷光蛋，只有你读的那些好书会伴随你终身，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。我曾经写过一句话：“有好书作伴，即便在狭小的空间，也能上天入地，振翅远翔，遨游古今。”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，读有价值的好书非常重要。读有智慧的书，能让你的感情变得丰富，让你的心灵变得博大。梭罗在《瓦尔登湖》里说：“文盲有两种，一种目不识丁，一种只会读儿童和弱智的读物。”他说有益于我们生活的书“胜似黎明或阳春”，“多少人就因读了一本书，生活出现了新纪元”！我们那个年代，不是一个自由阅读的年代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书也不如现在这么多，但有一个好处，如果你喜欢文学，你读到的书，一定是经过一些水平很高的专家选择过的，都是古今中外的经典，可能过滤掉了很多很好的书，不让你读，但留下来的都是好书，尽管只留下来一部分，也已经十分丰富。我读书读得很早，也是开蒙得比较早吧。上小学之前我就识得了几千个字。五六岁就开始读书。大量的世界名著都是在小学低年级读完的。一年级读《西游记》，是直排本、繁体字。两三年级读《聊斋》，《聊斋》是一本艰涩的古文书，成年人读也会觉得很累，但我在幼年的时候读下来了，之后再读其他古文便触类旁通。“文革”结束以后参加高考，考语文析解古文一点不吃力，古文的底子还是小时候的。 那时的书有的从图书馆借，真正自己买是很少的，因为家境也不是很好，没有零花钱。但是借书的渠道很多，有我父母从单位的图书馆里借的，我姐姐也给我借了大量的书。小学升初中那年暑假，我因为调皮摔断了手臂，在家里待了两个月，读了50几本书。这么多书哪里来？花一毛钱，办一张读者证，在街道办的民间小图书馆里借书读。青少年时代的阅读影响了我的一生，当时不会去想读书为了什么，更不会想到将来会做作家。我写过一本书叫《在岁月的荒滩上》，记得书的前言是这么写的：“假如现在死神走到了我的面前，他问我，在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，如果让你见十个人，你想见的是谁？我闭上眼睛想一想，我发现，这十个人，十张脸中，大部分都是我在农村认识的那些农民。”为什么这么写呢？我中学毕业那一年是1968年，正好赶上中央号召全国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于是，我选择去了我的故乡崇明岛。农村生活很苦很累，但苦和累我都不怕，我怕的是没有书读，哪怕是找到一种报纸，我都会躲在角落里聚精会神读上半天。后来乡亲们发现，这个小青年平时不说话，但一捧起书本来就像是换了个人，于是家家户户将能找到的书都翻出来送给我，有《红楼梦》、《儒林外史》、《初刻拍案惊奇》、《二刻拍案惊奇》、《孽海花》、《千家诗》、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、《官场现形记》等等，好几十本呢。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，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，从家里翻出来一本旧书，在一天夜晚走很多路送来给我，那是一本1936年的老黄历！我感动得落泪了，那个场景至今难忘。后来我提议设“国家阅读节”，不能不说，我内心里始终留存着这份感动。今年上海书展组委会已联手上海17个区县，在全市区县图书馆、社区文化服务中心、农家书屋等组织开展形式多样、内容丰富的全民阅读活动，我觉得做得非常到位。
以色列人每年读书超过60本，欧美很多国家的国民每人每年读书超过50本。中国人读这点书其实是很可怜的，尤其对青少年来说。现在的中学生，课外阅读的范围越来越狭窄，能用于课外阅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，很多人已经丧失了阅读文学名著的兴趣和欲望，而其他与课程和考试无关的书，他们更是难有机会涉猎。这是一个令人担忧，也使人感到悲哀的现象。一个民族如果不读书是非常可悲甚至是可怕的。倡导读好书理应成为一种时尚。我儿子小时候我对他上学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，但是对阅读，我是有要求的，我不是强加给他，只是不间断把一些好书放到他床头，培养他的阅读兴趣，为他做推荐，我们还常常因为书中情节进行讨论。作为读书人，对读书的功利化倾向我非常担忧。为了考试、升级、求职读书并不是不可以，但不能只读这样的“技能型”教科书。现在孩子用来读闲书的时间很少，这些闲书没有功利性，但是你的精神、见识、情怀都来自这样的书。十多年前，我接待过英国女作家莱辛，她的一句话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她说，在英国，高学历的“野蛮人”越来越多。这些“野蛮人”，懂得最先进的科技知识，能操纵最复杂的机器，却缺乏情感，缺乏情趣，缺乏宽容博爱的精神。造成他们“野蛮”的原因，是因为他们不读文学作品。这样的话出自一位文学家之口，也许有人会认为失之偏颇，但她确实是指出了一个普遍现象。我想，中国的年轻一代学子，不应该成为这样的“野蛮人”。现在是一个自由阅读的好时代，但也是一个读书不易的时代。说它是好时代，因为所有已经诞生的、成为公共书籍的图书，我们都可以找到读，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；但是这些书良莠不齐，有好书、有平庸的书，甚至也有毒药和垃圾，所以读者在有限的时间里读什么样的书是很有讲究的。西方人有句话叫“你读什么样的书，你就成为怎么样的人”，如果你读历史类的书、人文类的书，整个人的气息、心态都会比较健康、豁达。以前说“书中自有颜如玉”，读书人可以娶漂亮的妻子，但是对这句话也可以作另外的解读，读了书以后你整个人的气质、容颜和表情都会清雅脱俗，有书卷气。我一直在做为青少年推荐好书的工作，编过好几套课外阅读的人文读本。我觉得社会上有影响力的知名学者都应该做些这样的工作。现在有人反对读经典，说离我们当下的生活太遥远，我并不赞同。经典是过去时代智慧、良心和情感的结晶，每一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读它们，并通过它们了解那些时代。一个善于读书的人，可以活很多次。读一本好书就走进一个智者的人生、跟着他活一次。我一直跟孩子们讲，如果这样的经验在一生中有几十次、几百次，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睿智而有见解、懂得生活的人。互联网有个好处，大家可以通过互联网获得丰富的信息，大量的书籍也可以从网上看到，因此也有很多人认为网络上的阅读会取代传统阅读。我不知道网络阅读和传统阅读目前的比例各有多少，近日看到对上海市民的调查，选择纸质阅读的人群占百分之七十。作为读者，面对一本好书，我一定更愿意读纸质的，翻书阅读的体验是独一无二的。我写过一首题为《电脑和书》的诗，表达了我的想法，传统的书是不可能被消灭的。只要人类的文字还没有消亡，书籍就会保持着它的魅力，人们就会从他们感兴趣的书籍中享受到阅读的快乐。现在新媒体阅读是一种时尚，也许，若干年之后，几个朋友在一起品诵一本纸质书会成为新的时髦。
【语文教学应该引导孩子读更多的书，不该去限制孩子的思维】
我写文章没有针对什么年龄段的人，那些被收录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的文章也未必是我写得最好的。但对作家来说，文章被收进教材，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，因为课文一版再版，一代一代学生都会去读，很多人会因为课文记住这个作家。比如朱自清，因为《背影》，他是几代中学生最熟悉的作家之一。我接触过不少语文习题。说实话，我对现在的语文教学是有看法的。我有一篇写我儿子的散文《学步》被收在课本里，我儿子做《一课一练》也做到这篇文章，他问我答案，我答不出来。比如，有的问题会是“作者为什么用这个词”？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，写的时候顺其自然想到了而已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。并且，中国的语言文字这么丰富，也许还有更好的词，这样的“阅读理解”没有意义，只是在刁难学生。语文教学就是把好的文章推荐给小孩，他们读通就可以了，不要去用各种古怪问题刁难他们，更多的应该是通过课本上的文章拓展开去，引导孩子们读更多好文章。所以，我一直觉得，作家文章被收入课文，有时会是一把双刃剑，学生因为课文熟悉你，也可能课文讨厌你。如果孩子总是因为你的文章要做他们做不出的题目，他们会讨厌你的。有一回，我在网上看到有个学生吐槽，说因为违反纪律被老师罚抄课文十遍，这个孩子明确表达“恨”这篇文章的作家，这个作家就是我，课文就是《学步》。其实，这孩子如果只是单纯“恨”我也就算了，但如果影响到他对阅读的兴趣，就糟糕了。我很早写过一篇散文《蝈蝈》，是一篇涵义丰富的文章。讲的是，爷爷给孙子孙女买回一个蝈蝈，但是蝈蝈一直不叫，爷爷就喂给蝈蝈吃红辣椒，后来蝈蝈终于叫了，但是叫个不停，晚上扰得大家睡不着。一天早晨，孩子发现蝈蝈逃走了，他们看到笼子上有剪刀的痕迹，其实肯定是爷爷把蝈蝈放走了。有一次，一个武汉的中学语文老师写信给我，说学生对课文《蝈蝈》的理解与教学参考书上的标准答案分歧比较大。课文后面的题目问“爷爷为什么要放走蝈蝈”，标准答案是“表达爷爷对生命的尊重，要给生命自由”。但是有学生认为真正原因是“爷爷爱他的儿子”，爷爷的儿子，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，蝈蝈彻夜鸣叫，吵得人无法睡觉，爷爷想到儿子白天要上班，晚上需要安静的休息，就把蝈蝈放走了。还有学生认为，是爷爷从蝈蝈身上看到了自己晚年的孤独，所以把蝈蝈放走了。其实这些理解都没有错。学生从一篇短文中读出丰富的意蕴，悟出和标准答案不同的意蕴，应该鼓励。我们不该去限制孩子的思维。
【呼吁设立“国家阅读节”，是为了提醒人们读书，现在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了“阅读周”】
1988年，我在七届一次全国政协会议上递交了建议中秋节放假的提案。提案的初衷，是呼吁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视。当时这是很孤单的声音，没有得到重视。十多年后，呼吁将传统节日定为法定节假日的声音开始出现，并逐渐形成社会共识。后来我又曾四次递交提案，建议将中秋节和清明节定为法定节假日。2007年，国务院立法，将清明、端午、中秋三个传统节日列为法定节假日。从第一次提案，到最后成为事实，前后经历了20年。2003年全国政协开会时，教育家朱永新带着建议设立“国家阅读节”的提案来找我，我认为这个提案很有意义，又找了几位作家一起联署，其中有梁晓声、王安忆、张抗抗，我们5个人联名提交了提案。建议设立阅读节，并非是为了多一个节日，而是要给国民一个提醒：中国人，要多读书！这个提案，在国内外引起很大的反响。很多人表示支持，认为提得及时，非常有必要。也有人反对，甚至嘲笑，认为中国节日太多，没有必要再多一个阅读节。有人认为设阅读节，就是要人们到这天才读书，读一天书有啥用？有的人甚至起哄说这是提案者想推销自己的书。反对者的声音，千奇百怪，这是网络世界中的自由喧闹，也是人心功利浮躁的流露。不管怎样，之后每一年的全国两会，朱永新都会牵头提交提案，重申设立阅读节的的建议，联署的人也从最开始的几个人增加到几十个全国政协委员。这个建议虽然还没有实现，但是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关注、共鸣和声援。国家尚没有“阅读节”，但地方上都有了 “阅读周”，阅读这事已经“轰轰烈烈”在全社会开展起来了，这比什么都好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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