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家沟的灯
作者:黄瑞华

1935年的腊月,袁家沟的风像裹着碎玻璃,刮得人脸生疼。杨老汉蹲在青石板街口,旱烟锅子里的火光明明灭灭。他望着远处山路上蜿蜒的火把长龙,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这队伍比昨儿又长了不少。
"栓子!把晒的苞谷都收进屋!"杨老汉朝院里喊。十五岁的栓子正踮脚够屋檐下的冰溜子,听见喊声一溜烟跑过来,破棉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黑脚印。
队伍最前头的大个子在杨老汉跟前站定,灰布军装补丁摞补丁,绑腿上的泥浆冻成了冰碴子。"老乡,叨扰了。"那人摘了八角帽,露出两道结了霜的眉毛。杨老汉这才看清他腰间的皮带扣上刻着颗五角星,磨得发亮。
西屋的油灯亮到后半夜。栓子趴在柴堆后头,看见穿军装的人们围着方桌,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往本子上记着什么。突然一阵穿堂风,油灯的火苗猛蹿起来,把墙上的人影扯得老长。栓子数了数,那些影子在土墙上叠成了座山。
"爹,他们真是红军?"栓子钻进被窝时还在发抖。杨老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:"徐海东的队伍,专打白狗子。"火光照亮墙角堆着的三把镰刀——昨天刚磨快的刃口泛着青光。
天蒙蒙亮时,栓子被"哒哒"声惊醒。他扒开窗纸,看见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正在院里石磨上蹭刺刀,刀刃在青石上刮出一串火星子。那人抬头冲栓子咧嘴一笑,缺了颗门牙。
"小鬼,识字不?"小战士从兜里掏出半截铅笔。栓子摇头,却看见对方掌心有道蜈蚣似的伤疤。小战士把铅笔塞进他手里:"等打完仗,我教你写'红军'俩字。"
枪声是在第三天晌午炸响的。栓子正往红军医院送柴火,突然听见山那头传来"轰"的闷响。伤病员们齐刷刷支起身子,有个吊着胳膊的战士一把将栓子按倒在草垛后头。子弹"噗噗"扎进土墙的声音,像暴雨打在晒席上。
"小周!带老乡们进后山!"徐海东的大嗓门盖过了枪声。栓子被人流裹着往外跑时,回头看见自家西屋窗口那盏油灯还亮着,有个身影正把地图往怀里塞。屋檐下,昨天小战士教他写的"红军"二字还歪歪扭扭刻在门框上。
1983年清明,杨栓子带着孙子回到老屋。新刷的白墙上挂着"革命旧址"的牌子,西屋方桌用玻璃罩子严实实罩着。小孙子突然指着墙角:"爷,这里有字!"
杨栓子蹲下身,枯瘦的手指抚过砖缝——那缺牙小战士用铅笔写的"红军"二字,八十年过去,淡淡的石墨印子还嵌在砖缝里。屋外传来导游的喇叭声:"这就是红二十五军长征前最后的指挥部..."
2021年冬,驻村第一书记林晓雪在整理资料时,发现张泛黄的照片:雪地里,十几个红军战士围着个拿旱烟袋的老农。她突然认出背景里那截矮墙——正是现在村委会门口的文物保护碑所在位置。
第二天清早,林晓雪在碑前发现束野山姜。这种止血草药如今早没人用了。她抬头望去,石板街上一群系红领巾的孩子正追逐着跑过,他们胸前的红领巾被风吹起来,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。






